每次跟黎水勝見面和通電話,他都會問:「為甚麼要拍攝我捕魚?我的生活沒有甚麼特別之處,為甚麼你要約訪?」每次見面他都會問一次,但也耐心地回答我的問題。我把這個觀察告訴協助《城市日記》拍攝錄像的陳浩倫,他這樣回答:「因為他真心覺得自己的生活很普通。」
坪洲街坊稱呼他做大黎。大黎今年60歲,祖父和父親都是捕魚,我問他是不是第三代漁民,他說不知道,「我沒有問,父親也沒有告訴我。」大黎在贊育醫院出世,在漁船上長大,自幼協助父親捕魚,幾歲大已因在岸邊賣魚而被警察拘捕。因為過著「逐魚而居」的生活,他沒有進過學校,目不識丁,只懂得寫自己名字。
為了給下一代接受教育的機會,大黎在坪洲買了屋,從此住在岸上。每天清晨四時去捕魚,如今子女長大了,生活也沒甚壓力,他依然每天準時開工,不過工作時間短了,早上七時多便回航,在離家不用10分鐘路程的食環署街巿開檔賣新鮮魚穫,下午跟弟弟和鄰居坐在海邊飲啤酒,談天說地。
大黎眼中很普通的生活,於我而言是個挑戰,因為我對漁業基本上是一竅不通。無論是漁民生活還是捕魚工作,都是超級陌生。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說了一段令我難忘的話:「香港以前是漁村,可惜政府忘記了我們的根,不但沒有任何政策幫助,反而殺死漁業,趕絶漁民,你看政府經常填海便知道。現在已經沒有年青人入行,最年輕的漁民都已經40多歲,再過10年,我們這代人退休後,香港也再沒漁民了。」
聽見他這樣感慨,我才發現自己多年來看待填海,從來沒有考慮過會影響漁民的生計。從事新聞工作多年,填海是我常報道的議題,我會從規劃發展、自然保育或海濱美化的角度出發,可是從沒站在大黎和其他漁民的立場去硏究填海。
以前大黎會到大嶼山附近水域捕魚,但政府為興建赤鱲角機場和迪士尼樂園而大幅填海後,便要遷去大、小交椅洲和坪洲水域一帶。他解釋,填海摧毀淺灘,令魚苗失去成長環境。「魚苗要長大,需要風平浪靜的環境,填海把淺灘都填掉,風大浪大,把魚苗都打死。」當時他站在海堤,指著前方的海,即政府提出在坪洲填海的範圍,然後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大圈,激動地說:「政府只關心填海建豪宅。」
扼殺了漁業,遺忘了漁民,政策忽視漁業的持續性發展,是政府的責任,也是我們許多人的責任。大黎眼中的普通事,其實一點都不普通,只是我們不認識而忘記了。
出海打魚的人,周末和公眾假期對他們沒有意義。大黎一年工作八個月,農曆新年前後和初夏魚穫量少,他才會放假休息。
大黎的艇不足四米長,只能坐四人,所以他不會出公海捕魚。香港目前有3,700艘漁船,當中千多艘是遠洋漁船,其餘都是小艇,只在本港水域捕魚。
靠海為生,大黎身行力行,維護海洋生態。他不用細魚網,避免捕獲不需要的海洋生物,捕到幼魚會馬上把牠們放回大海。我乘坐另一艘艇在附近看著他和太太打魚,看見黎太純熟自然的動作,一捕一放,我確信這對漁民夫妻一直實踐維護海洋生態的原則。
每次見面,我們都會談論海洋的可持續性。他反對填海,贊成禁止拖網捕魚。他每次都强調,在保護海洋生態方面,政府應多做功夫。「政府很懶惰,除了禁止拖網捕魚,其他應做的都不做。他們似乎想跟隨大陸設休漁期,但沒有用的,應該要立法,魚要長到多大才能捕捉,然後在海上及到街巿巡查,確保沒有濫捕。一日不立法禁止,休漁期一過,大家又在濫捕,甚麼魚都會捕清光。」
問與答
我最喜愛香港的一面......
「只要不涉及政治,香港是個很自由的地方。」
我最討厭香港的一面......
「太擠迫,每次讀到有人要住劏房的新聞,都會難過。香港非常富裕,我們應多建公屋,改善低下階層的居住環境。」
我認為香港要成為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城市......
「香港應該有工業、農業和漁業,不能單靠金融和地產。如果只依賴外地供應糧食,這是非常危險,我們必須有本土農業和漁業,為自己提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