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人講移民,一定要聽清楚上文下理,否則可能會鬧出誤會。
「移民即是過身。」耀哥解釋:「去了美國,即是去世了。去到那麼遠,不會再回來,最好的形容詞就是去世。」他看見我驚訝的表情,不禁大笑。「我們讀書少,但好斯文,說話講得好文雅。」玲姐補充說,但我又好奇問:「假如真的移民,不是過身,會怎樣形容?」她說叫法也一樣,「反正去了那麼遠,不會回來。」
銅鑼灣避風塘耀哥,全名陳耀華,65歳,在養和醫院出生,他强調幾十年前養和收費平宜,低下層都負擔得起。玲姐原名何銀,60歲,她知道我想多了解避風塘的生活,介紹耀哥給我認識。
耀哥和坪洲大黎一樣生於漁民家庭,幾歲便隨父親出海打魚,拿上岸賣。他最痛恨的,也是填海,香港何時何地曾經填海,填海前後水流和魚量的分別,他都能清楚話你知。捕魚為生本來已經不容易,沒完沒了的填海更令海洋生態不斷變差,魚越來越少。耀哥早年轉行駕駛遊艇,下班後才捕魚增加收入。他10年前退休,載人出海釣魚成為主要收入來源,跟大黎不同的,是他依舊住在艇上。
「以前我們的艇停泊在今日聖保祿醫院附近,後來填海建維園,避風塘才搬來現址。」在告士打道仍是海邊的年代,耀哥會拿著新鮮魚穫到灣仔警署外面擺賣,客源大多是警察。
馬料水填海,吐露港窄了很多,水流變急,魚量也減少了。他記得將軍澳還未填海成新市鎮時,有兩個小島,他喜歡閒時到該處釣魚、捉蟹和滑水。填海後小島變成工業邨,耀哥失去了一個既可打魚,又可玩樂的地方。
大黎吿訴我填海摧毀淺灘,令魚苗失去成長環境,直接影響海洋生態的可持繼性。耀哥說,填海可惡之處還包括挖泥、挖沙和棄置汙泥,「魚蝦蟹全被挖走,無一幸免。」
挖泥把海上所有生物活生生挖走,對海洋生態的殺傷力,絕不低於拖網捕魚。兩者分別是拖網捕魚是漁民不負責的行為,政府為平衡海洋生態,已經立法禁止,但填海是大型公共基建,是政府以發展經濟為名,用納稅人的錢對海洋生態進行大規模破壞。
政府規定汙泥要棄置在指定區域,惟汙泥倒在海中,引致附近水域塵土飛揚,污染海水,在那一帶生活的生物都被弄死。耀哥又說,因為填海太多,海灣收窄,水流比以前急湧,很多魚兒都無法游進香港水域。
不斷填海破壞了海洋生態,政府多年前收回海上小販牌照也改變漁民的生活方式。耀哥說,以前的避風塘是個自給自足的社區。
「我們基本上不用上岸,生活需要都可以在避風塘滿足得到。除有粥粉麵飯,也有賣餅乾、汽水和啤酒,我們連擺酒的船都有,像是今日的平民版海鮮舫,唯一沒有的,是賣衣服的小販,所以不是所有水上人都是漁民。我太太的娘家是賣水的,玲姐的父母就專賣日用品給來香港補給的遠洋船,他們駕駛小船出海做生意,由香煙到電器都有得賣。」
雖然耀哥有間公屋在筲箕灣,避風塘也遠比不上以前熱鬧,但他和太太依然喜歡住在艇上,留戀避風塘的生活。他們共有11艘艇,每艘艇有不同用途,其中兩艘用作休息,食飯和睡覺都在這「休息艇」上,飲茶、買餸和添置日用品就上岸。兒子則跟妻兒住在公屋。
「海上風涼水冷,空氣比岸上好得多。岸上焗熱又嘈吵。我上到岸連呼吸都有困難。我駕駛快艇,喜歡到那裏都可以,只要30分鐘就到達果洲群島、橫欄島釣魚。而且住在艇上也方便開工。」
我從玲姐口中得知耀哥住在艇上,爽直的耀哥最初否認,只說在艇上休息,後來熟絡了才肯承認。他解釋,海事處發出的是休息船牌,只供休息而非作住處,所以他不能說自己住在艇上。
雖然如此,耀哥仍讓我上休息艇參觀,也容許同事Sarah把的空間設計素描下來,導演陳浩麟則拍攝了我們在艇上的訪談。
住在艇上的耀哥讓我想起《城市日記》早前訪問過的肥仔和阿禮,他們是住在工廈的年輕藝術家。工廈漸成年輕藝術工作者的寵兒,讓他們用相對平宜的租金解決居住問題。現時大約有40人像耀哥般住在銅鑼灣避風塘,雖然他們在岸上有屋,仍喜歡以海為家,自由自在。
問與答
我最喜愛香港的一面......
「能夠在海上生活。海很寧靜、寬敞和自由。」
我最討厭香港的一面......
「填海和玻璃幕牆樓。填海徹底改變香港,尤其影響水上人的生計。密密麻麻的玻璃幕牆樓令香港又熱又焗,以前香港一年最熱的一、兩天都只是攝氏30度,又有風,現在連風都消失了。」
我認為香港要成為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城市......
「停止填海,不要再傷害海床和海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