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蘇格蘭獨立公投，民調一時顯示獨派領先，一時又相反，總之目前勝負難分。
和平分手，如何？
如果這次蘇格蘭獨立公投勝利，那就是西歐大國裏面部分地區／民族與其餘地區／民族和平分手的又一個重要例子。之前最有名例子是一九○五年挪威從瑞典分離，當時瑞典沒有動武阻止，反而表示尊重挪威全民公決獨立。挪威獨立之後，兩國始終保持友好合作關係，包括兩國的工人運動。
不過，如果獨立公投失敗，那麼就是重複加拿大魁北克的經驗了。魁北克黨在一九七六年贏得當地選舉並執政，自此先後舉行了兩次公投獨立，但都不過半數，折翼而返，從此無復當年氣勢。
中國歷史好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每次都以超級暴力開始，又以超級暴力結束。但這次蘇格蘭獨立公投，不論是哪種結果，後續大概都不會有戰爭這個選項。事實上，這次公投本身就是民主生活的表現。自從二○一二年蘇格蘭議會取得英國政府同意舉行公投，三年以來，蘇格蘭上上下下都進行着認真而熱烈的討論，愈到最近尤其熱烈。今年六月，《衛報》有一文報道基層人民的討論熱潮。
我一位朋友月前才從蘇格蘭回來。她在反核聯盟的臉書上報道：「這個熱烈討論的氣氛已經持續了三年，即使只有百多人的小鎮也會開多次的討論會。」
為何卡梅倫會賭一鋪？
兩大政黨（保守黨和工黨）現在都承認蘇格蘭人有自決的權利，但都反對獨立。這在大一統主義看來自相矛盾：自決不就是獨立嗎？港人不是天天都聽到這種高論嗎？當然不是。自決不等於獨立，就像承認離婚權不等於鼓勵人們離婚一樣。自決的結果，當然也有可能走向獨立，正如總有小部分夫婦最終離婚一樣。不過，如果夫妻一方不想離婚，暴力阻止根本不是選項；有許多其他方法的，那就是游說，講道理，互諒互讓等等。兩大政黨，在英國那麼深厚的民間民主傳統的情况下，當然也懂這個道理並拿來賭博。
正是因為自決不等於獨立，正是獨派也可能輸掉公投，所以兩黨願意承認蘇格蘭的自決權。之前的民調其實都顯示獨派難以過半數。所以卡梅倫相信值得賭一賭。今年初，很多民調都顯示反獨派仍然超過獨派。保守黨內當然有人懷疑卡梅倫的賭博是否合算，所以事先放話說，如果他賭輸就要下台。
蘇格蘭的民族身分
蘇格蘭統治者是在一七○六至一七○七年與英國達成聯合協議的，但之後蘇格蘭的民族意識一直未斷。另一方面，蘇格蘭人不像愛爾蘭民族那樣受到英格蘭壓迫，相反，基本上蘇格蘭的公民身分與英格蘭是一樣的，所以蘇格蘭人的民族情緒遠不如愛爾蘭人。經過三百年的共同發展，通婚和混居，今天許多蘇格蘭人都覺得自己民族身分與英國人身分不排斥。認為自己單純是蘇格蘭人的，在民調中都只有四分之一左右（見表）。
蘇格蘭民族黨內有急獨派和緩獨派。但即使是急獨派，在這場爭取獨立運動中，很少人因此罵英國人是「蝗蟲」。他們的民族主義沒有那樣強烈排外主義。一般來說，蘇格蘭民族黨在政治上更是較多偏向公民民族主義（civic nationalism）而不是種族民族主義（ethnic nationalism）。而由於前者着重以自願與民主方式建構民族身分，弱化種族，所以較具包容性。
但從上表也看出，為什麼獨派在這次公投，其實也無必勝的把握。無疑，愈近投票，獨派聲勢也更高漲了。有些人以為，這反映了蘇格蘭民族主義大成氣候了。真是這樣嗎？
需要注意以下幾點：
1. 在民調中支持獨立，投票時不一定也支持。不少工黨支持者就是這樣。
2. 同樣，並非所有過去投票支持蘇格蘭民族黨的選民，都支持獨立。
3. 支持獨立者，很多都不是基於民族主義原因，或至少不是主因。
求獨立，為民生
但這次選舉，大概第一類的選民會減少。這是因為工黨（更不用說保守黨）那種摧毁福利國家的做法，太失掉民心。工黨尚能在一九九七和二○○三年贏得選舉，是因為它做了一些微小改善。但工黨本質上與保守黨一致，所以才讓蘇格蘭民族黨有機可乘。
蘇格蘭民族黨建立於一九三四年，但直到近二十年才有影響，而且要到二○○七年，聯合其他小黨才成為多數並執政。它較工黨受歡迎，一部分原因當然是它伸張蘇格蘭民族身分獲得不少選民支持，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則是因為它的社會經濟政策不像工黨那麼右。許多民調都顯示，不少人關心社會民生多於民族身分。而民族黨的政策，例如推行大學免費教育，照顧長者的免費服務，處方藥物免費等等，都深得民心。容許十六歲青年也有投票權則受青年歡迎。
問題是，蘇格蘭的獨立政府很快會發現，要維持現有的教育與福利政策，除非向財閥徵稅，否則就會出現赤字。但這又同民族黨的親資立場相違背。到時，民族黨就會面對左翼政黨的挑戰，例如蘇格蘭團結黨，蘇格蘭社會主義黨和綠黨。後者支持獨立，這本來就不是最終目的，而是想藉此重建福利國家。
原文刊於《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