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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家臻:權力與無知,或鳩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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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邵家臻(社工復興運動)

如何回答「七一遊行與817遊行的分别在那裏?」這個問題,幾乎已經成為我城的一種普遍焦慮。它瀰漫於日常的街談巷議裡,酒酣耳熟之際,客途相逢之時,人們的一場無聊搭訕常常使周圍的空氣變得灼熱發燙。它也存在於正經的學術和政治活動中,理論和理論對立,解釋與解釋的衝突,連本來鬱悶的空氣更加上幾乎炙手的熱氣。

對此,佔中教授陳健民說得好:「從維園到中環,前者是人愈走愈少、後者是人愈走愈多。因為前者最看重起點,那是向組織交待的檢閱台;後者最看重終點,那是向自己交待的記號。前者有不少人在遊行前或遊行後接過鈔票,卻遺下了靈魂;後者卻有許多人在遊行中,將鈔票投進一個個民主願望箱,然後心靈富足地踏上歸途。」

「假性的無知」與「真切的赤子之心」

存在主義心理學大師羅洛梅(Rollo May)借「權力與無知」(Power and Innocence: A Search for the Sources of Violence))一書,探討權力心理學問題。指明「假性的無知」 (pseudo-innocence)的可悲,並主張唯有去除「被植入的奴隸心態」才有真實解放的可能。繼而,他提出了另一種無知,這就是「真切的赤子之心」(authentic innocence)。Rollo May雄辯地首肯了「真切的赤子之心」,認為它足以勇敢地作善惡之分。這種像兒童脆弱又敏感的赤子之心,使得意識到自己和醜惡產生「共謀性」的危險,於是可以直覺地和罪行畫清界線。

「前往維園,因為購物,想過嚟玩。」(《信報》/2014-08-17) 、「阿婆年紀大,乜到唔記得」(《信報》/2014-08-17) 、「不清楚遊行的目的,自己只是來幫朋友,接待團體進入維園。」(《信報》/2014-08-17)、「若無人俾錢,個啲二叔公丶二叔婆點會出來」。(《信報》/2014-08-17)、「反對什麼,我不清楚」、「鄉長叫我來就來」(獨立媒體/2014-08-19)…這些都是「鳩嗚」,都是「反佔中」在公眾面前露出的餡,在某程度上都展示出「假性的無知」。多少人假無知之名,行暴力之實。他們掩住眼睛,遮著耳朵,對所有「暴露的餡」都看不見聽不到。他們一貫以無邪、無知、無能來為自己開脫。對於「暴力和無知有關係嗎?」此等問題,當然不願置評,就連對汲汲提問的人也嗤之以鼻。

托爾斯泰(Leo Tolstoy)說:「幸福的人總是相似,唯有不幸能夠區分彼此。」七二五一一其實也在闡釋這個道理。《72511見證公民抗命》所收集的、記載的,都是2014年7月2日清晨被捕的人士。雖然只是511人中的83位及4名支援者,已經彌足珍貴。如果反佔中的人總是相似,甚至是千人一面,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被口號」的話,那麼,《72511見證公民抗命》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是小老百姓又不是小老百姓。千百年來有權者眼中的小老百姓,只是一群nobody,但今天這群nobody會投票,在走出投票站之後,仍不停思考,也不閉上眼睛,更不閉上咀巴,也不會只是行屍走肉地等待下一次投票。

至於nobody,在於他們不認識,甚至以後都不會認識,但他們就是如此這般在一個名為公共的領域中相遇。抗爭,不是為了肯定自己是somebody,恰巧相反,因為自己與他人本來互不相屬,在別人眼中我只是nobody,此刻的「我群狀態」(We-ness)或個人與他者世界的結連(solidarity),只為實現一種抗爭的可能。他們的赤子之心是真切的,他們敢於「誤」打「誤」撞、初試啼聲;他們不懼罪惡,也不為它們所脅,他們不但是最有想像力和創造力,也是最有可能性、挑戰性、突破性的。所有人,只要心存厚道,必會給予機會、拭目以待,而不至於輕薄、訕笑、打壓。

兩個普羅米修斯

回說《權力與無知》,在它的後部分,Rollo May以反叛者的人道精神(The Humanity of the Rebel)為題,討論起「反叛者的人道精神」來,這就是反叛者的行為促進了文明;反叛者的功能在於撼動僵固的習俗和文明秩序,「這種撼動雖然痛苦,卻有其必要,如此社會才能免於沉悶和冷漠。」而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正是反叛者的表表者。盜火者普羅米修斯,因為他違反了天界的戒令,將寶貴、神聖的火偷給人,大幅提升了人的能力和地位。他愛人勝於愛天神,這是天神眼中最不可原諒的罪過,所以要將普羅米修斯綁在大石上,老鷹飛下來啄開他的胸腹,吃掉他的肝。但他沒有死,他不會死,在老鷹飛走的瞬間,普羅米修斯的肝又長回來了,於是老鷹就可以再飛下來吃掉他的肝,如此無窮無盡。於Rollo May看來,真是「文明肇端於反叛」,「死亡造就了人性」。

不過也有存在主義者認為,普羅米修斯的肝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復原、啄成,正反映了希臘人的一份洞見,他們早早就看出了人自我保衛的最重要機制:遺忘與麻木。人的感受依循著邊際效果遞減的法則,不管是快樂或痛苦,第一次嘗到時的強度勝過第二次,第二次嘗到時的強度勝過第三次。最大、最強烈的快樂或痛苦,都只會來一次,第二次再來,就沒有那麼大、那麼強烈了;多來幾次之後,原本的快樂與痛苦,就通通變成了習慣,喪失了對我們的刺激作用。

對於普羅米修斯的兩種解讀:反叛抑或是麻木,不啻也是我們當下的處境。在這兩者之間,我地可能真是無中間地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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