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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櫻花看日本殖民空間的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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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住的 BOT 樓下,有兩株山櫻樹。秋天來臨的時候,僅有的幾棵喬木開始落葉,讓我在這亞熱帶的南國開始想念北方故鄉的秋景。讀書覺得累的時候,會在鋪滿落葉的草皮上散步。一次正巧走進山櫻樹,卻發現它們早已經枯死了。

屬於寒冷溫帶的櫻花來到溫暖的台灣,是有一番歷史淵源的。上學期看過台大顏杏如老師的文章《日治時期在台日人的植櫻與櫻花意向》,以一種歷史學家的眼光回憶起日本人如何在台灣欣賞、種植櫻花的過程——從櫻花與日本民族精神的聯結,到早期日人來台賞櫻的淵源,再到軍國主義到達頂峰時,伴隨著皇民化運動普遍開展,櫻花的廣泛種植被賦予了強烈政治含義。她用女性獨有的細膩筆觸娓娓道來,詳細講述了櫻花來台的前世今生,而整個引進歷程,也是感性先於理性,生活情境的需要先於統治手段的展開。

櫻花是日本的象徵,對大和民族來說,意義尤為獨特。因為與武士道精神的美麗關聯,櫻花的價值大大超出了牡丹之於中國、薔薇之於英倫。事實上,由於這兩者文化構成的複雜層級,牡丹和薔薇甚至缺乏代表力。傳統中國士大夫就會覺得牡丹艷俗,爲了顯示自己的君子情懷,他們流連的是“梅蘭菊竹”這樣氣味清幽、色澤淡雅的植物,而北宋周敦頤鍾情于蓮花的故事,更是和他文章一起流芳千古。在西方,王爾德的童話里有“夜鶯與薔薇”一則,寫爲了幫助男孩博取公主的歡心,夜鶯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白色薔薇花,戚婉而哀美到極致,卻高貴冷豔,讓人不敢親近,是貴族情懷的存留。因此日本人對櫻花的全民信仰,是很特殊的歷史現象,它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這個民族相對一致的傳統價值取向,以及民治維新以後對新型民族國家構建的成功。櫻花的散播,可以極具代表性地說明日式殖民文化在台的發展。

起初日人來台,春日不見櫻花倍感寂寞,於是會長途跋涉從台北前往陽明山特意看花。從此有了在竹子湖“誅茅伐而焚,炙所獲之物,瓢酒共飲”這樣的雅興,好像沂水春風,悠然自得,猶如蘭亭詩賦,流觴曲水。而此時便會有日人特意出來說明一番,煞煞風景:“若日本的櫻花像姬君,則台灣的櫻花像抹了胭脂的鄉下少女,不懂得調色,顯得缺乏格調——這只是偏見啊,話雖如此,應可追念故鄉的春天!”當時日人不願久留台灣,每在異響,倍感思念故土的心情,可在其中窺見一斑。隱含其中的,是一種文化優越感和民族自信心。想在民治維新之後不到五十年的日本人心中,就有如此強大的自信心與優越感存在,日本人實在有了不起的地方吶。

顏老師的文章中提到,日本內地品種的櫻花在台多次栽種失敗,隱隱象徵著日本殖民文化在台移植所遭遇的困難。日人認為“我壯烈之民族性,來自櫻花之感化,無其力則不成。先聽聞本島移植櫻花之聲,改善殖民地風景,借此使之如在本國一般,對永固觀念的創造極其必要”。於是廣泛種植,奈何來自東北部高緯度地區的櫻花品種,無法抵禦南方島嶼濕熱氣候下的病蟲害。所以對櫻花的想念,只好寄予長相樸素、生命旺盛的本地櫻,可見生搬硬套不如安之若素。殖民文化在本土遭遇的反彈,還有更直接的呈現形式,比方說本土的報紙上登出,春天的時候,看到日本人在結伴櫻花樹下嬉戲玩耍,當時的台灣人就認為這是有違禮教的野蠻行為。還好只要有櫻花,就足以日本人抵禦在異響受到的孤立。好像一場甜蜜又煎熬的戀愛,到日本人離開的時候,櫻花已經種下了,它代表的特殊文化也在台灣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日本人的殖民空間移植不尚成功,因為土地終究要歸還給原本在這裡生長的人民。有趣的是,今天的大陸人來到台灣,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現日本的痕跡,它們多是平靜、和諧地與這裡的人和事融合在一起,一如我樓下兩株獨特的山櫻。那麼,中國留給台灣的是什麽呢?等我離開的時候,又能給這裡留下什麽呢?獨在異響看到的秋景也讓我有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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