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Alex Leung
一個人年紀大了,也許是到七八十歲吧,或是有重病絕症,便會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其實,沒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即使是身體健康、如日中天的人,也可以隨時意外死亡;這個事實,除了孩童人人皆知,只是因為年青時突然死去的機會不高,便安心相信自己還有很多個十年,毋須擔憂時日無多。
感到時日無多又如何呢?有些人會恐懼,那是由於怕死,著眼點是生命的終結,而不是距離那終結還有多遠。有些人會焦急,他們未必怕死,甚至完全不怕,那「時日無多」的憂心,並不在於生命終點的臨近,而是在於餘下能走的路已非常短。當然,有些人雖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沒有甚麼感受,還是日復一日刻板地過活便是了。
年過五十,我已開始感到時日無多。假如是父母輩的長者聽到我這樣說,會立刻高聲說:「大吉利是!」我則百無禁忌,只是講出心中所想。我父母俱不長壽,我沒有很大信心自己會活過六十五歲。我不怕死,但想長命(「不怕死,想長命」沒有矛盾),不只是多活一二十年,而是長命兼有腦力和活力去做不同的事。這個願望,在生活豐裕和醫藥進步的社會,不算是奢想吧!
一開始感到時日無多,便強烈意識到時間寶貴。我喜歡南音,昨天看了一個電視節目,是香港電台製作的《香港故事-修復時刻:說唱南音》,專訪人物是音樂奇人唐健垣先生 (為甚麼是曾俊華主持?) ,他在訪問中有一段說話,令我特別感動: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書未看,有很多琴未修理好,還有很多文章未寫,有些琴曲想熟練但未練好。每樣事情都要時間,所以我不會跟人上茶樓吃一盅兩件,花三小時坐在茶樓,或吃頓中餐雲吞麵都談了四十分鐘,這不須要;雲吞麵,一個人下去吃,吃完立即回來繼續工作。
唐先生的一連幾個「很多」,我感同身受:我也是有太多事想做了,餘下的日子肯定不夠去完成這些事,惟有珍惜時間,趕快多做一些。不過,唐先生已年逾七十,那「時日無多」的焦急應該比我的強得多。
我的一些朋友或者會問:「你感到時日無多,強烈意識到時間寶貴,為甚麼還經常用臉書和寫文章罵人?那不是浪費時間嗎?」我的答案很簡單:「用臉書和寫網誌(包括罵人的文章)都是我想做的事啊!」當然,我還有很多其他想做的事,而且是更重要的;可是,對我來說,生命的豐盈在於多變化、多姿采,如果只許我看書、做研究、寫論文,不許我用臉書、寫網誌、彈鋼琴、鍛鍊肌肉,我那「時日無多」的感覺反而不會那麼強烈。假如唐先生認為花三小時坐在茶樓跟五湖四海的人閒聊是值得做的事,能豐富自己的生命,他應該會減少一個人去吃雲吞麵,午飯不必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