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走訪了上海靜安區的常德公寓——張愛玲生活了5年的上海舊式公寓——並在當年她寫作《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和《傾城之戀》等作品的咖啡店(現已改名為L’s Book Cafe and Wine)消磨了一個下午。喝著50多塊錢一杯,但不怎麼好喝的咖啡,我想起活地.亞倫(Woody Allen)的《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 主角穿越時空,在舊巴黎遇上未成名時的海明威。假如現在坐在我面前的,是未成名的張愛玲,我該怎樣告訴這位身形單薄的少女,她將像魯迅、老舍、胡適,甚至曹雪芹一樣,踏上通往文學殿堂的傳奇之路?
我在咖啡店的精品售賣部,買了一本上海作家陳丹燕的作品《成為和平飯店》。這位被譽為「最上海」的暢銷作家,自1998年的《上海的風花雪月》起、出版了《上海的金枝玉葉》、《上海的红颜遗事》、《上海色拉》等一系列以上海為主題的作品。2012年《成為和平飯店》出版後,陳丹燕說已把要寫的都寫過了,這本前後寫了八年的非虛構體小說應該會是「上海系列」的最後一部作品。
一棟遍布歷史遺痕的舊飯店,一個個難以考證的動人傳說,一座風雨之中屹立不倒的生命之城,一個站在時代舞台中心的巨變國家......《成為和平飯店》以一座百年飯店作為記憶的主軸,述說著這座城市的過去。
草草翻閱《成為和平飯店》,我開始理解建築對於城市的意義,以及香港人為何無法對這些建築產生太多的感情:建築就像是哈利波特額頭上的閃電疤痕,只有當我們理解到它們的過去、它們承載著的意義,我們才會明白到這些看似難看的傷疤,其實承載著最深厚的祝福。
我一直在思考,香港為何是一座留不住人的城市。巴黎、東京、上海、紐約、北京,當我在書本上讀到他們的人如何談論自己的城市,我總是能隱約讀到一種難離難捨的情感,哪怕他們是在申訴著自身的不幸遭遇。最近我對這個問題終於有了答案:我想,就是那些最初引領他們到來的傳說,捆縛著他們,讓他們不願離去,即使他們的生活沒有如他們幻想的一般美滿。
一座城市有她的傳說,才能建立出獨有的質感,才能在「平庸之城」的年代找回自身的獨特性。上海之所以是獨一無二上海,不是因為她擁有像東方明珠塔;而是因為她是張愛玲寫作《傾城之戀》的城市,是因為她是和平飯店屹立百年的的城市,是因為那些無法複製的傳說和傳奇。
無論是哥哥(張國榮)位於加多利山的故居、或者同樣有悠久歷史的文華東方酒店,他們都承載著專屬我城的最深厚祝福。但我城的作家願意書寫北上嫖妓的經歷、中環商業圈的樂與怒,卻不願意書寫發生在我城的傳奇故事。香港是文化沙漠,她甚至是容不下海市蜃樓的沙漠。
我想起《名偵探柯南》裡的茱迪老師常說:「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而我相信,「A legend makes a city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