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講道的、要按着上帝的聖言講.若有服事人的、要按着上帝所賜的力量服事.叫上帝在凡事上因耶穌基督得榮耀.原來榮耀權能都是他的、直到永永遠遠。阿們。」(聖彼得前書4:11,新教和合本)
「凡任宣講者,當講述聖道,一若為天主之舌人者;其任服務者,則當依天主所賦之才力,儘量貢獻。總之,任作何事,務求以耶穌基督之名,歸榮天主。但願天主享受光榮與德能,永世靡暨,心焉祝之。」(聖伯鐸祿書一4:11 ,天主教吳經熊本)
“If any man speak, let him speak as the oracles of God; if any man minister, let him do it as of the ability which God giveth: that God in all things may be glorified through Jesus Christ, to whom be praise and dominion for ever and ever. Amen.” (I St. Peter 4:11, King James Version)
“Whoever speaks must do so as one speaking the very words of God; whoever serves must do so with the strength that God supplies, so that God may be glorified in all things through Jesus Christ. To him belong the glory and the power forever and ever. Amen.” (1 St. Peter 4:11, New Revised Standard Version)
“εἴ τις λαλεῖ, ὡς λόγια θεοῦ· εἴ τις διακονεῖ, ὡς ἐξ ἰσχύος ἧς χορηγεῖ ὁ θεός· ἵνα ἐν πᾶσιν δοξάζηται ὁ θεὸς διὰ Ἰησοῦ Χριστοῦ, ᾧ ἐστιν ἡ δόξα καὶ τὸ κράτος εἰς τοὺς αἰῶνας τῶν αἰώνων· ἀμήν.” (ΠΕΤΡΟΥ Α΄ 4:11)
聖言與聖道有何分別?
在漢語基督宗教中,兩者似是同義。聖彼得前書4:11之漢語翻譯即為例證。新教和合本將「λόγια θεοῦ」譯作「聖言」,而天主教吳經熊本則譯之為「聖道」。不過,奇怪的是,事實上「聖道」才是當今華人新教教會常用的,而「聖言」卻是當今華人天主教教會慣用的。在聖公宗裡,「聖言」與「聖道」是通用的;聖餐崇拜中讀經、講道與信經被歸類為「聖道禮儀」(the Liturgy of the Word),但在靈修中我們又有「聖言誦讀」(Lectio Divina)。兩者都是在指上帝之言語,尤其是聖經;英語中,KJV譯之為「the oracles of God」,而當今流行的NRSV則用「the very words of God」,都是抓緊著「言語」之意思。
可是,在漢語中,「聖道」此概念並非如此簡單。聖道者,聖賢之道也。儒道兩家各有論述。《莊子.天道》云:「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韓愈於《請復國子監生徒狀》曰:「今聖道大明,儒風復振,恐須革正,以贊鴻猷。」
「道」是文言文與中國哲學中非常重要的概念。「道」本指路;然而先秦儒家與道家都將此概念大為發揮,將其意思擴展成「方法」和「原理」。先秦儒家追求的是治世的「道」,而先秦道家追求的卻是自然的「道」。
但另人意想不到的是,原來古希臘哲學中亦有一概念與「道」十分類似––– Logos(λόγος)。Logos本可解作土地、要求、意見、期望、言語、描述和理由。但在古希臘哲學中,Logos指的卻不是單純的言語,而是指宇宙萬物運行之法則。赫拉克里特斯(Heraclitus 540~480 BC)說過「萬物循道」(“πάντων κατὰ τὸν λόγον” DK 22B1)。此處顯然是在指自然規律,與道家之「道」類近,都有「原理」、「方法」之意,不過後者並不關注自然運行之科學法則,只關心如何順從萬物之本性。但亞里士多德(Aristotle,384~322 BC)之修辭學卻把logos的意思收窄為「理由」之意。
於是,回到聖言與聖道的關係,考慮到「道」與「logos」之本意,我們就可以發現兩者其實根本不同。
聖彼得前書所言之「λόγια θεοῦ」就是「theos」(上帝)的「logos」(道)。猶太教哲學家斐洛(Philo,20 BC ~ 50 AD)於其拉丁文著作《De Profugis》引入了希臘哲學「logos」之概念來形容上帝與萬物生成之間的關係,以解釋創造。早在詩篇33:6已經提及「 בִּדְבַ֣ר יְ֭הוָה שָׁמַ֣יִם נַעֲשׂ֑וּ וּבְר֥וּחַ פִּ֝֗יו כָּל־צְבָאָֽם」,當中「בִּדְבַ֣ר יְ֭הוָה」(dabar Yaveh,達巴也維)就可譯作上帝語言,即「聖言」。不過希伯來文中dabar一詞只能解作言語、行為等意,根本無Logos那種「原理」之意。和合本譯作「諸天藉耶和華的命而造、萬象藉他口中的氣而成。」;吳經熊本譯作「發號成諸天,噓氣生萬物」,將dabar理解為上帝的命令,並無斐洛所言之logos之意,儘管並不與logos矛盾。
「聖言」之言只是純粹的上帝的言語,是上帝的命令,也是英語譯本中在字面上只能表達的意思。當中可以是沒有理由的,沒有原理的,沒有方法的。但「道」與「Logos」都有原理、理由及方法之意。於是,聖言與聖道就出現顯然的分別:聖言是上帝的言語,聖道是上帝與世界之間的原理。
而基督宗教應比猶太教更重視「聖道」。聖約翰福音1:1云:「Ἐν ἀρχῇ ἦν ὁ λόγος, καὶ ὁ λόγος ἦν πρὸς τὸν θεόν, καὶ θεὸς ἦν ὁ λόγος」;和合本譯「太初有道、道與上帝同在、道就是 神。」,吳經熊譯「太初有道,與天主偕。道即天主,自始與偕。」基督宗教為「道」或logos這「上帝與世界之間的原理」再加上了一個獨特的意義:就是耶穌基督。耶穌基督就是這個「原理」的具體化展現,將上帝與世界連接起來,藉其聖工,以及死而復活、升天之神蹟,將救贖之「真理」(άλέθεια,aletheia)顯明,展示出一種人超越肉體情慾限制的可能性。
既然聖言與聖道,無論是在漢語語義中,還是在希臘哲學中,甚至是基督宗教中,原來有如此重大的分別,我們就應當將兩者嚴格的概念區分,而非視之為同義:聖言即上主之言語,聖道即上主與世界之間的原理,且由基督展現。
既然如此,聖言非聖道而載聖道,判斷聖言中那些是聖道,那上不是聖道,就非常重要。誦讀聖言是為了從聖言當中得著聖道;而這種得著的過程,就是詮釋(interpretation)。真正可以解作「聖經」(作為一本書)的就只有聖言,而非聖道。然而,這不是說聖道與作為聖言之聖經無關。聖言是言語,言語絕對可以載道,但文非道,道非文。就像是水桶;水桶是桶,桶能載水,但桶非水,而水非桶。而且我們也能以碗載水,不一定要用桶。同理,聖言可載聖道,但聖道不必有聖言。教會所得之聖傳,個人所感之聖召,個人所有之理性,皆能載聖道,因聖道本為「原理」,是天理、天道,若不能被人詮釋,焉有聖道?更莫說甚麼講道、傳道了吧!今世之教會如果依然無法辦明聖言與聖道之別,以字面解經以為是聖道,將聖經之文字神聖化,就是不道顯,反這來蔽道了,完全忽略言語背後所承載的意思與道理。如果他們真的相信「全部聖經都是神所默示的」,卻只知聖言而不知聖道,那麼他們就根本沒有理會神所默示的真正意義和道理到底是甚麼,只抓緊著幾句經文就論斷人甚麼甚麼。這還算甚麼基督宗教呢?
主後二零一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大齋期第五主日後第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