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島坐在窗前看着被風吹動的風鈴說:
「好美妙的聲音啊。」
邊摺衫邊看看丈夫的洋子滿足地笑:
「不過,
秋天來時就記得收起風鈴。
在不同的季節聲音就會變得肅殺。」
「是嗎?」倉島一臉愕然。
他記起洋子曾經說過:
「監獄是個時間停止流動的地方。」
難怪他連季節的變動也沒有甚麼感受,
他在監獄裡當了一輩子獄警,
直到洋子下嫁他後,
他才申請成為獄中的木匠工藝導師。
洋子走的時候,
是甚麼季節?
他看看手中的一封信,
詫異地看着送信來的委託人:
「另一封信不可以現在一起給我嗎?」
委託人搖搖頭:
「對不起,
那是洋子小姐的意思,
我們會今天寄出這封信,
她期望你在十天內到長崎平戶的郵局收取。」
啊?
從福井山發到長崎,
路程也有幾千公里吧?
倉島一臉迷茫,
打開手上的信,
信內寫着:「請將我的骨灰撒落我故鄉薄香漁港的海中。」
倉島的眼神更迷惘,
不過翌日就駕着他的旅行車出發了。
其實那輛是一輛客貨VAN,
後座已改裝成一個小空間,
可以睡覺和煮點簡單的食物。
「你一定要盡快痊癒,
我改裝了車子要和你環國旅行。」
倉島握着洋子的手,
醫院裡的病房有沒有季節,
倉島也不知道,
「好啊,
我還有很多畫想畫啊。」
回憶中的洋子笑得眼睛變成一條線,
五十二歲的人還是一臉孩子氣,
倉島彷彿還聽到她的歌聲。
路在前面無盡頭似的,
寂寞也是。
路上那個駕旅行車的男人邊喝倉島煮的咖啡:
「夕陽下,
水竟甘美如斯。
噢,
是種田火頭的詩,
你知道他嗎?」
倉島敷衍的點點頭:「流浪詩人。」
男人問:「你知道旅行與流浪的分別嗎?」
倉島搖搖頭。
清晨醒來,
男人的車已不在,
倉島發覺車窗上掛了一本「草木塔」的詩集,
還有一張字條:「多謝你作伴一段路,這本書送你。」
繼續上路,
再遇上奇奇怪怪的人,
一個帶着中年助手南原到各地超市擺便當攤位的年青人田宮,
有晚他醉了,
南原想勸他離去,
他突然對倉島說:
「你知為甚麼我寧願每天市過市去擺賣也不回家?
我的女人有外遇,
我,
我不想面對。」
然後,
再遇上唸詩的男人時,
他正被追捕的警察捕獲,
警察笑:
「你誤交不良份子了,
他是到處去爆竊車輛的慣匪。」
男人上警車前轉頭向倉島說:
「我在流浪時迷失了。」
外面的世界和監獄真的不一樣,
沒有任何早睡早起的紀律,
沒有任何非要按理出牌。
只是洋子不在身邊,
寂寞卻是恆常的,
像前面的公路無邊無際。
終於到達長崎的薄香漁港,
卻遇上七年來最大的颱風,
收留他留宿的小食店老闆娘說:
「我老公就是七年前那次颱風出海一去不返的。」
後來他才發現她失蹤的老公是途中認識的南原。
一切都是那麼始料未及,
甚至洋子的另一封信,
上面只有:「再見」兩隻字。
風過後,
倉島小心奕奕將洋子的骨灰一撮撮放進海裡,
駕船的老船夫說:
「今天天氣好平和,
尊夫人一定喜歡在這日子回到家鄉的大海中。」
倉島回來後坐在小碼頭上,
看着茫茫的大海,
就知道了洋子的心意:「監獄是個連時間也停頓的地方。」
她要他繼續流動,
繼續好好生活下去,
那麼,
她也不會停止了。
倉島,
又看見了妻子把眼瞇成一線的笑容,
聽到了她溫柔輕聲地唱:
「仙后座的雲朵,
就像那雙魚座嘴唇的形狀..................」
彷彿,
一切在輕輕流動,
沒有甚麼真的停止下來,
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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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親愛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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