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昨天晚上,還在和梁國雄喝酒。
昨晚下大雨,又打雷。他問要不要喝一杯。我說不太晚就可以。結果飲到十二點我說,好了,我得回去。他說「其實我都唔應該搵你飲酒,我聽日都好早要起身」。為什麼起得早?「明天上訴呀」替補個單?「係呀,輸左要坐兩個月」那麼明日九點庭?「不是,八點半」八點半未開庭啊,庭外聲援嗎。「唔係,我聽日八點半返去立法會拉布,科技局要開個位,我入左好多動議」。
他沒最後一分鐘,沒說出口翌日要上庭。
上星期台灣《壹周刊》房慧真飛來訪問梁國雄,他叫了我一起吃飯。席間我想起他的一篇講辭引過浮士德,講給慧真老師知道。回家翻出來,是2012年,梁國雄因為「衝擊替補機制諮詢會」被法院裁定擾亂公眾秩序等罪名成立,建制派議員說要解除他的職務。
這是此事的緣起,我請諸位再來聽一次,他親自的辯解。以下是來自,2012年4月19日立法會的正式會議紀錄:
「主席,今天談的是政治倫理。政治的選擇當然是根據政治倫理和政治良知而作出的,但你們的選擇是甚麼呢?第一,截至現時為止,你們仍堅持替補機制是對的,不諮詢是對的,再諮詢也是對的,而抗議替補機制的人則無論是在政治倫理或政治良知上都是錯的,結論便是這樣。可是,即使我反對法官的判決,認為是不對的,但法官也只是說我這樣做應該有罪,但並沒有說我在政治倫理或政治良知上是錯的。
你們所犯的並不是我所犯的罪,不是一種人為的罪,也不是刑律,而是一種原罪,就是支持政府可以隨時隨地剝奪一個社會最基本的權利,即投票選擇政府的權利,一切是由這裏開始的。香港回歸已有15年了,根據《基本法》的附件一和附件二,香港應已實行全面普選,但你們阻撓了。到了五區變相公投,每名市民才可以利用一個變相、委屈求存的方法,在沒有公投法的情況下表達他們認為應否在2012年實行真正一人一票等值的選舉來挑選其領袖、挑選特首,繼而組織政府,以及選出一個完全由普選產生的立法會。這是起點,是政治倫理、政治良知的起點。
正因如此,你們變得氣急敗壞,還要支持政府剝奪一個普世價值認為應有並屬於選舉權的一部分,就是普選權。這是政治倫理、政治良知,並非一般罪行。到了今天,在議事堂內,為了要開除我,你仍然旗幟鮮明地支持這種政治倫理、政治良知。昨天我說你是蒼蠅而我是鷹,便是這個意思。有時候,你可能是對的,但你已步入地獄。難道你要在地獄談善良,在煉獄談良知?這是浮士德。你獲借3天的全能,但卻要出賣靈魂。在這樣的制度下,你今天當然是全能的,浮士德先生,是3天的全能啊!
主席,我不會在此乞求別人的憐憫。所有為我辯護或按本身的政治良知及政治倫理辯護的朋友——我不能接受那些人今天沒有說清楚——他們因此而受到攻擊。我有責任告訴那些人,今天他們攻擊認為不應該解除我的職務的人,其實是在攻擊維護一貫價值,以免人民最基本的權利,尤其是選擇政府及選擇立法代議士的權利被剝奪的人,這是不對的。
主席,昨天馮檢基議員說街坊要求他不要跟我拍照,我是理解的,當議員不是為了跟人拍照。很多人要求跟我拍照,大家在Facebook也可以看到,多不勝數,但我不會引以為傲。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拍照,而是要維護在競選時承諾要維護的政治倫理價值。我已說過很多次,爭取普選不是我最終的政治價值,而我更引述了高爾基的一番話。主席,我知道時間所餘不多。我原本不想拿出這塊牌匾,這是數位在立法會工作的女同學送給我的。她們更送了一首詩給我,名為“The Road Not Taken”,還有中文譯本。這首詩的最後一段是這麼說的:
“多年以後的某個時刻,
我將寬慰地吐着氣,
述說這段經歷。
在金黃落葉滿鋪的樹木中,
眼前兩條小徑蜿蜒,
而我踏上乏人問津的那條,
那展開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劉江華議員說我扮英雄及教壞小朋友,實在感謝他。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典範,但我知道首先是要做一個人。至於別人怎麼看我,是他們的事。馬克斯所忠於的格言是:“讓人家去說吧,走自己的路”。我無須在此說要做萬世師表,這是你們的事。凡是偽善的人都希望有人供奉,金日成如是,毛澤東亦如是,他們都是完人。我不要這樣,我只想爭取一種最卑微的權力,就是令其他人可以跟我一樣,以一人一票等值方式選出他們的領袖、政府及立法會,由自己決定命運。我別無他想。
主席,我聽到有人說我教壞小朋友和學生。我教壞他們些甚麼呢?我只是教導他們如果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剝奪他們最基本的權利,便要跟他說:“謝謝,不用了。”按照你們的邏輯,那些火燒趙家樓的北京大學生便應該被槍斃,而蔡元培也應該是最壞的校長。你還不趕快譴責蔡元培?為甚麼要縱容他火燒趙家樓呢?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主席,讓我再唸一段詩。這首詩是郁達夫先生被日本人追捕後所寫的,那時候他差不多要死了:
“草木風聲勢未安,孤舟惶恐再經灘。
地名末旦埋蹤易,楫指中流轉道難。
天意似將頒大任,微軀何厭忍饑寒。
長歌正氣重來讀,我比前賢路已寬。”
就這麼多了。我不是賢人。」
後記
本來帶了瓶威士忌給他。那是一個台灣牌子,雖便宜卻好質地,三百元拼得上三千元的貨色,倒出來花香四溢。知道我的朋友,每次離開桃園機場都會揹一瓶給我。
這一瓶是李帶回來,可一直總沒打開,不算捨得飲——酒太好了,獨酌顯得份外寂寞,想想該送給梁國雄。結果在這樣一個雨夜拿上了,路上還想,把好酒送給好人,再沒有更令人愉快的事。
這酒不知何時他才喝得到了。十二點幾,我問他,你明早起到身的拿?
他說,我記得欠了誰的事未做,就會起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