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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化中的台式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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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Manson Wong USP United Social Press 社媒

因為“立法院”強行通過《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而引發的社會爭議,讓台灣一夕間躍上諸多海內外媒體,至今風波未平,並且引發了各界對“台式民主”的議論。有人因此惡意地笑話“台式民主”,也有人善意地對“台式民主”表達惋惜;當然,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也有恨鐵不成鋼的。

但我要說,我對進化中的“台式民主”感到自豪。

首先,台灣青年學生以和平、非暴力手段佔領“立法院”(及“行政院”)的行動,性質上屬於“公民不服從”的抗爭,而非“暴動”或“革命”,理至易明。至於佔領的場所是行政機關、民意機關、私人企業或公共場所,其實皆不影響上述的性質認定。

當然,“公民不服從”的抗爭形式是多元的,“佔領”只是其中一種強度較大和明顯違法的形式,其所涉及的諸般問題:抗爭要求有無追求公共利益的正當性、有沒有能力實施佔領、佔領時間是長是短、佔領後能不能光榮撤退、短期與長期的社會成本是大是小、是否得到廣泛的社會支持等等,都必須放在個案的特定脈絡下理解,無法簡單化地一概而論。所以,請不要問我,假設有另一批持相反立場的公民或青年學生採取類似的“公民不服從”抗爭行動,難道也可以嗎?理論上當然是可以的,但現實上可能不會發生,或是只能等發生了再說。

但如果你問我,這起事件會不會全面失控,甚至不可預期地演變成暴動?我會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如果你了解台灣過去三十年來公民社會與台灣當局之間不斷衝突和妥協的歷程,請你相信:台北絕對不會變成基輔。如果你不是只透過慣於放大社會衝突、以偏蓋全的媒體報導來了解台灣,而是長期真實地參與了台灣那種眾聲喧嘩、亂中有序的公共生活,相信您也會和我有同樣的信心。

“台式民主”不完美,甚至還有不少顯而易見的病痛在身,但它卻也有著無比豐沛的能量,保證它可以繼續自我完善,不斷地自體療癒,從幼稚走向成熟。套用胡適的話,民主實踐就像游泳,真正學會之前還是得先跳下水。台灣不是今天才跳下水,過去二十多年來,儘管“台式民主”的游泳姿勢有時顯得笨拙或費勁,甚至還冒著可能溺死的風險,但民主已經深入人心,公民社會日趨成熟,已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信心?最根本的是,台灣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是這個美麗島嶼的主人,而且也真正在日常生活實踐中當家作主。透過選票,透過個體的自由表達與媒體的多元輿論,透過漸趨獨立的司法裁判,更透過街頭以及各種“公民不服從”的抗爭行動,一次次地確保台灣當局免於濫權,或至少確保發生濫權時會受到節制。因為這種公民意識、主人心態,而不是順民意識,沒有任何人願意毫無底線地破壞自己的家園。

證諸這次抗爭過程中發生的衝突,台灣當局和抗爭者之間的對抗與協商過程,雙方其實都未嚴重逾越這個底線,而且“越線”的任何一方也都將不得不承擔民意和司法的雙重裁判。更重要的是,證諸台灣民主化的歷史,台灣當局與抗爭者之間並非零合式的對抗,這次也將不會是;雙方的妥協將是遲早的事,而且早比遲好,必須在對抗中協商,在協商中相互退讓,在相互退讓中達成妥協與共識。

對台灣當局、抗爭者和其他公民而言,這是一堂寶貴的民主課。而最初導致衝突的憲政制度缺失,以及程序正義,或是社會的知識水平,也都必然在上完這一堂民主課之後,最終獲得解決或改善。

民粹不是民主,反智不是民主。這次風波中,正是因為青年學生的佔領行動,讓真理有機會越辯越明,也讓更多原本不知不覺或後知後覺的公民,更加自覺地參與了這場自我教育與相互培力的過程,而非繼續不聞不問。我相信,通過這場洗禮,更多人有能力做出價值選擇與利害權衡的判斷和決定,並且更樂意地共同承擔這個決定帶來的後果。

儘管存在著各種缺陷,“台式民主”的公共生活向來有個“寵辱不驚”的特色:一方面是喧囂和衝撞不斷,一方面卻又是悠然和淡定不失。在“抗爭”現場外的台灣各個角落,社會和諧有序一如往昔,甚至在抗爭者的“包圍”之下,“立法院”的各委員會還是繼續審查法案、質詢官員,並未間斷。整個社會的運作,一天都沒有因此而癱瘓或停擺。

如果你有機會到“抗爭”現場,你會看見的是一群可愛與良善的青年公民,他們自動自發地維持社會秩序,自覺地提問、聆聽、辯論和學習,也提供了從免費理髮到課業輔導的免費的志願者服務。你也會看見警民和諧,互尊互重的點點滴滴,看見來自民眾捐贈的各種物資堆積如山,看見台灣公民的“溫良恭儉讓”,看見民間公益組織協力合作提供的各種公共服務。

在“抗爭”現場,你也會看見,自己正置身於民主的大教室裡,唯獨看不見所謂的“暴民”。

的確,出於複雜的因素,台灣發生了青年佔領“立法院”議場多日(以及佔領“行政院”一夜)的不尋常事件。但台灣的青年佔領行動,既不是暴動,更非革命,即便採取最嚴格的定義,它在性質上也還是在“公民不服從”的原則之內,而非例外。

你可以說,台灣青年與公民創造了公民不服從的新事例,但這真的沒有什麼好抱歉的。這場公民不服從的抗爭行動的發生條件和原因確實值得進一步分析,因為在成熟民主國家至今未曾發生這種事例,威權國家則是絕無可能發生,只有在台灣這種民主體制雖未臻完善、但自由與容忍卻兼而有之、公民社會發育迅速的特殊條件下,才會發生這樣的事例。但毫無疑問的是,“台式民主”正在進化,它將使台灣社會變得更美好。我真的這麼相信。

編按:文章經作者同意授權轉載
文章曾在「騰訊大家」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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