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2020年的香港。一條評論日本侵華的文憑試歷史科的試題,可以掀起的教育界鋪天蓋地,特區官員自覺大言炎炎,說著「屠殺不可能有利弊的討論」,然則卅一年來,8964四個數目字,都是香港人對公眾人物良知考核的試題,當前在香港得享榮華富貴之人,述說「沒有鎮壓就沒有三十年經濟繁榮」,認為屠城「利多於弊」者眾。常言道宇宙間存在著兩種邏輯,一種是邏輯,另一有種「中國邏輯」。由思想到血肉去對抗「中國邏輯」,是過去一年香港人豁出去不惜赤身迎擊槍桿子的因由。
也是2020年,世界各地三十年來容讓「中國邏輯」的存在與擴散,終於付出數以十萬計的人命作為代價。四年前寫我六四,我分享過帶一位德國友人去維園的故事:「我以為要為他解說一番,反而他主動對我說:六四對我們德國人很重要,正因為發生過六四,東德那邊才不敢在人群衝過柏林圍牆時開槍……這位德國青年沒有因為晚會高喊「建設民主中國」的口號,就認為他的參與已經妨礙了德國的民主進程或解決德國其他社會問題的進度,而且他反而認為一場離自身本土甚遠,自己與身邊的人都沒有親身經歷的屠殺,其實關係自身民族的興衰。」因為「國家安全」,武漢醫護不能將疫情爆發的消息公諸於世,現在病毒還在散播,病人成千上萬在病榻上彌留。維園的燭光代表港人拒絕忘記,今年我們更要率先代表世界,以燭光哀悼全球武漢肺炎死難者,為世人對播毒的極權作出控訴。六四對國際有意義,就是對本土有意義。
對抗極權本身就是跨越國界和民族,所以香港人由傘運以來所展現的勇氣,得到世上支持自由民主的人民尊敬。尤其是過去一年,一個個手足捨身就義的畫面:荃灣張開手頂住槍口的傳道人、銅鑼灣站檔在扶手電梯讓群眾撤退的無名手足,北角的岳義士等等,都是邪惡面前敢於忘身的大勇。當年在北京木樨地以性命堵截屠城部隊,為廣場的學生爭取時間撤離的民眾,如可通靈,希望以一句告慰:「我們同樣,沒有後退。」
2020年的維園,已經被重重鐵馬包圍,那邊廂「國歌法」三讀通過。過去三十年的悼念,今晚是否以更大更殘酷的悲劇終結,我仍然覺得,香港人依然是決定劇本的第一身作者。「我沒見過屈膝的書枱,雖然我見過屈膝的讀書人。」今夜的維園沒有大台,世界在看,那裏還有沒有點燈的人。如果有,那一點燭光之下,是那不會屈膝的蠟炬,和沒有屈膝的香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