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簡單當做生命中的統一原則。我下決心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物品。在這種苦行和斯巴達式做法的某個角落中藏著某種賜福,我將冥思苦想,直到這種賜福變成我自己的。
——《不能承受的生命的輕》,米蘭. 昆德拉
大約半年前,我帶著多米尼克.洛羅(Dominique Loreau)的小書《簡單的藝術》坐上從廣州往深圳的火車。當我下車時,我已決心要把書裡的一些建議實踐到生活裡。其中一部分建議,到現在我仍奉行不悖。
這本2005年出版的暢銷小書,既是一本健美保健類的指南書,亦是一本開宗明義地談論簡約主義(一個六十年代開始在西方流行的藝術流派或人文哲學學派)的思想類小冊子。也許是因為這種雙重性質,雖然書裡的每一頁都加插瞭如捷克文學家米蘭.昆德拉或日本禪宗的句子摘錄,但仍然無損它超級暢銷書的地位。
「簡單本身就能解決很多問題」——這大概是我讀過的格言裡,最簡單的一句了——因為「不再擁有過多東西,你將省出更多時間來關注自己的身體。當對自己的身體感覺良好時,就能忘記肉體的存在,專注於精神發展,達到充滿意義的生命狀態。」洛羅在往後的章節,具體地解析瞭如何在身體和精神兩個層面實踐簡約主義,而她認為兩者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不保留不需要的物件和衣服,讓居室有更多的空間;只在有需要時才進食,並只食用最健康,最優質的食物; 甚至連思想也要保持簡約,把一切沒意義的思慮盡量排除,把精神留給最重要的精神修行。
在洛羅看來,「簡單」不是僅僅的省吃省用便可以達到的。 「簡單」必須和「美」扣連,而真正的「美」,是比追求名牌衣服、化妝品之類的世俗美更高層次的,具有精神性的美。對簡單的追求,既是目的,亦是達到「簡約美」的最直接手段。 「簡單,就是要擁有極少,把空間留給必須和精華。簡單是美的,因為它隱藏著令人讚嘆的妙處。」
而「簡單」亦需要在精神層面上實踐,因為精神會直接影響身體的狀態。 「消極、躁動、輕蔑和疑慮的思維會污染我們的精神,應該消除所有這些思維,改善我們的內在生態,並代之以積極態度。」讓思想保持簡約,消除負面思想,提升精神的品質,將反饋於身體,身體和精神將更盡善美。
我認為簡約主義作為一套生活哲學,有兩個重點是能命中我們時代的問題的:第一,資本主義發展到現在,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不再是單純的對立關係,絕大部分人在某種意義上都是製度的同謀。因此,審視並控制自身的腐化,比起把問題單純地歸咎於外在的壓迫者,更能積極地回應我們時代的問題。
第二,我們時代的另一個重要問題是「慾望的失控」。慾望被不斷放大,而我們沒有辦法控制慾望,才是這個時代最核心的問題。正如宮崎駿在一次訪問裡,對我們時代的問題如此總結:「人類想要生產卻導致自然破壞,甚至一個文明的滅亡,人類總是不斷重複著這樣的失敗。而且,這些原本只在各個地區進行的行為,現在卻遂漸擴大成全球規模。」沒有思想的配合,一切和自然和解的努力將只是治標不治本。只有重新審視現代人對於慾望的放縱,才能真正回應我們時代的問題。
大維.哈維曾經說過:「任何一種思想若想佔據主導,就必須首先確立一種概念裝置:它訴諸我們的直覺和本能、訴諸我們的價值和慾望、訴諸我們居住的社會世界所固有的種種可能性。如果成功的話,這一概念裝置就能牢固確立在常識中,以至於被視為理所當然、毋庸置疑。」我認為「簡單的藝術」具備佔據主導的條件,而我樂意看見他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成為潮流。
寫於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