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話見到中產律師對劉進圖事件無動於衷,覺得讀書沒有用,知識也改變不了人。為了這些冷漠的人冒險去搞社運、跑新聞、寫文章,實在不值;因為到底,香港有今日都拜他們長期冷漠所致。其中有一種強烈的個人主義,they brought it to themselves,因為他們已經讀了書,有了知識,卻選擇了冷漠。面對這群人,有識之士應該理性點,早走早著。
我有興趣的是,知識能改變人嗎?讀書究竟是令人冷漠還是關心社會?這個問題在另一個場合出現過,卻是有關大陸的精英。朋友說對大陸很失望,因為他認識很多北大清華的學生,關心的只是個人事業的發展、日常生活的享樂,對國家社會完全沒有想法。真的去問,就會得到「我們現在很幸福」的回答。這也讓他對知識、精英大失所望,尤其是與民國時期的中國大學生相比。意思是,這些人縱然讀了書,卻依然是如此不堪。
但我的想法剛好相反,正因為他們讀了書,所以才如此不堪。知識是可以改變人的,只是不知是不是你想要的方向。讀書、知識不是中立的,也不必然是傾向自由、平等這些價值。更多時候,知識是一種爭取或保持政治經濟利益的工具(生產工具、資料)。中產律師的法律知識,令他們可以佔有一個穩固的位置,在經濟上充裕、在社會上有保障。他們的知識正好是他們保持政治冷感的基礎,因為他們很少受經濟環境影響生活、也很少機會受到國家機器的直接壓迫;再退一步,在香港變成地獄鬼國之前,他們可以移民,到歐美繼續享受他們冷漠而愉快的生活。
哲學、尤其是道德討論,很容易把責任怪在個人身上:這些讀了書的人,就是香港淪落的原因。但社會學提醒我們這件事:一個或幾個人行為相似時,是個別例子;當整個階級整個社會都行為相同時,那就不是個人而是社會的作用。由當權者推行的讀書、教育,本來就是一項社會工程,要將難以馴服的眾人,變成有生產力又聽話的民眾。理論上知識越多、能力越大。所以在裝備民眾以知識的同時,也要確保他們的溫馴,最好莫不如令他們冷漠。知識是以這種方式在現代社會流播的:越是冷漠溫馴的越可以得到知識/力量。這些人也樂意不問世事,馬照跑、舞照跳。那麼凡是律師都冷漠嗎?當然不是,但不冷漠的只是少數。敢於為社會整體,而不是個別階級去思考和行動的就更少。到了這個地步,體制也不介意他們的存在,反而有點粉飾太平的效果。
但我絕不是要反對讀書或知識,因為在現代社會,知識就是力量。沒有知識(生產資料、工具)是沒有辦法改變社會的。我們要注意的是,面對著一個冷漠的中產,你不是面對著一個冷漠的個人,而是生產冷漠中產階級的體制。很大機會,你也是這個體制的產物。(畢竟當厭惡冷漠中產的你放棄香港時,很大機會在歐美再遇這些移民來的冷漠同胞,你將會發覺你們的路徑竟是如此相似。)要真正掌握知識的力量,而不是變成強權搵食的工具,去對抗不義,為自由和平等的社會奮鬥,惟如此我們就由中產體制脫出,惟如此方可以有非個人主義的解放。
圖:序言書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