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反胃作嘔,早上起來看到劉進圖被斬的新聞,感到絕望的痛苦。因為痛苦找不到言詞表達——因為我以為香港一直不是這麼黑暗的地方,這是我未曾經歷過的,辭窮。記得好幾年前,在獨立媒體上看到過一宗恐怖新聞,類似是菲律賓某反對派議員赴首都競選,結果全家在路上被殘殺。那時我便在想,如果是我生活在那國家裡,如果我遇到這麼絕望的狀況,應該怎麼辦呢?我能否在這麼黑暗的時代裡活下去呢?至今我也沒有想到順從地活下去的方法,我唯一懂得的就是掙扎反抗而已(或者也就是不活下去的意思)。
在陰謀裡,唯真相如光,可以照亮黑暗,讓我們有希望。反之,則只有陰謀與恐懼。但大家看看自己臉書上悲憤激動、瘋傳消息的朋友,有誰期待政府和警方真的破到案?這就是絕望。一個對於政府和警察機關,信任度低成這樣的社會,憤怒而絕望,痛苦到找不到適當言詞表達。我們的香港本是嬉皮笑臉、萬事無所謂的,看你們這些統治者把香港變成了什麼!
我不甚認識劉進圖,不過他為人以溫和著稱;老實說,明報高層換人,他作為被置換的人,並沒有站在苦主的位置,無論如何,可見他肯定不是現在新興的某種好作激進狀的鎂光燈人物。這種人,你嫌他溫吞嗎?原來到最後付上近乎性命代價的是他。原來他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堅持,所以付了這麼大的代價。重要的事,原來不一定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我的記者朋友不少,有時一講就通,有時他們會堅持一些與外界不同的判斷,與我爭辯。現在我會更加知道,要尊重、珍惜和支持他們,因為現在做新聞,隨時都要付身體的代價。或者,現在,我要有心理準備,隨時會失去我那些膽大包天的記者朋友。想到這裡我會哭,但是眼淚不一定等於軟弱,相反,它是,是一種堅定。所以,如果為朋友,或者為香港而悲傷,那並無問題,重要的是,我們將更為堅定。
〈關於天使〉 米沃什
你們被奪走了一切:白衣服,
翅膀,甚至存在。
但我仍相信你們,
使者們。
那裡,世界被從裡向外翻轉著,
一塊巨大的織品,裝飾著星星和野獸,
你遊蕩著,檢查著可靠的接縫。
你在這裡的逗留很短:
有時在晨禱時,要是天空晴朗,
就在鳥兒重複的悅耳音調中,
或日暮時份蘋果的芬芳中
當光線給果園施了魔法。
他們說有人創造了你
但聽上去不能讓我信服,
因為人類也創造了自身。
這聲音——無疑是有效的證明,
它只能屬於發光的事物,
沒有重量卻長著翅膀(說到底,為什麼不?)
繫著閃電的腰帶。
睡著時我多次聽到這聲音
奇怪的是,我多少理解了
神秘語言說出命令或請求:
日子臨近了
另一個日子
做你能做的。
——1969(伯克利)
(圖為編輯所加,攝/Hei Chan @ USP United Social Press 社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