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了》 (The Wind Rises) 是宮崎駿的封筆作,這次再連導演之位也親為,看過就有點悔疚 – 似乎不是他兒子保守,而且要個七十歲的老人,要保持二十年前的雄心壯志,其實是強人所難。
早前曾微言《紅花坂上的海》,宮崎駿真是只畫了個外貌,內裡的並不是他。這次對他親導,內容也和其經典大為相距,話雖這二十年有持續追看宮崎駿之作,排序起來也會察覺是有序的漸變:《天空之城》盡是超現實的幻想世界、到《崖上的波兒》卻已是現實世界為礎,幻想的角色闖入作碰撞、再到這套,現實和幻想間已有一條明顯的界線,而且堀越二郎之夢,頂多只是和卡普羅尼在飛翼上行走,夢裡的飛機和當時實際的產物沒兩樣,叫覺得人愈來愈老,想像的斗膽也會是愈來愈有限。
不同於以往的幻想冒險故事,宮崎駿只平實地交代堀越二郎的生平,也是踏實地交代了一個時代:地殼裂開、火車脫軌、遠處大火災表現了一九二三年的關東大地震,火車路軌上的流民、名古屋銀行前的擠提,表現了三十年代經濟大蕭條,而那些都只是一幕過,其實用上的是白描法:內裡的生活境象,如堀越居住的地方,工作的工場,像只找些舊照片再素描一幅,沒有再細緻,或另再浮誇的加工。本庄季郎就簡單一句:「就引進容克斯飛機的錢,就足夠全日本的孩子每天吃上天婦羅了。」已暗喻當時民間普遍的貧窮,也喻出日本如何傾舉國之力去籌備戰爭,堀越的夢想,最終變為一殺人的武器,就此看到會是悲劇的注定。
電影一半是堀越創製零式的過程,另一半則是說他和菜穗子:這段戀情,由火車上的的相遇,因結核病講到要生離死別,堀越向菜穗子父膽粗粗要求成全他們等。現在看來,既簡單卻老土又可笑。但要注意的是,這些都發生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站在那時卻是全然真實。宮崎駿或就告訴你,若要說那時代最值得追憶的,大概就只有這份真摰的情感。起碼堀越和菜穗子在深夜,由黑川夫婦主持的「婚禮」,即興卻是莊重,對比起現在那些好面子而盛大,卻是俗套的,似是叫人羨慕舊時的人才能享受這樸實的浪漫。
再講這套和宮崎駿以往作相距的問題,就是欠缺一種標誌:以前有龍貓,這次的飛機,其實樣式多得琳瑯滿目,卻給不了觀眾統一的聚焦,最多注意到的,就只是機翼如何破損到再研製。至於零式,也就結尾才出現一幕,不足以給觀眾深刻印象。當然,若宮崎駿是反戰的,這其實是情有可原:零式飛機接下來就演變成神風敢死隊的載物,是等同大和號的軍國標誌,宮崎駿或不想變成宣揚「戰神」,也只好令它毫不起眼。但這又引起個猜疑:那堀越設計飛機是只為引領人們飛向天空,而不欲用於戰爭,到底真是他個人所想,還是宮崎駿擅自把他「美化」呢?
《風起了》裡常說飛機是個夢想,宮崎駿的最後一次也就平凡地講了一個夢,踏實地講了二三十年代的日本,講了段純真之愛等。至於零式,卻不見得會長留觀眾心中。宮崎大師為日本創造出如龍貓的正面標誌,卻也會被右翼評為賣國賊,其實看過這套,再問自己對這最深印象是甚麼,就會想到是甚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