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外賣,擺盤時還不小心沾到裙子。感冒,再加上種種原因跑回了天后。去影印,然後沿電器道回家,家裡已是只要我不開炊已不太可能有晚餐吃的境況,今天無力,本來也掙扎一番要不要買菜,煮個蕃茄也好什麼的,走著走著便到樓下的連鎖食店,想起我父。
我父好多年前便離港工作,許多人以為我父母早早離異,其實只是分隔兩地,不算特別恩愛,幾近淡如開水,不浪漫不張狂的尋常夫妻。我與我父關係一直不好,小時候被打得太多,他恐怕也忘記,日後我便體諒,我出生時我父二十三,我母二十二,比我現在還要年輕,火氣盛,不懂如何與孩子溝通怕且只是平常。我父也不說話,平日回來便睡,一睡就到半夜,冷戰的日子裡他回來我便外出,有時去友人處借宿,離家前會瞥見他買的盒飯,咖哩牛腩飯,樓下連鎖食店標準化的盒飯,米飯了無生氣,牛肉太老,薯仔染黃卻無味,意料之內的過咸。
我沒有問過為什麼他一直吃這款盒飯,或者只是習慣,從邊境回來,坐同一個方向的火車、轉同一程巴士,在樓下轉角買同樣的盒飯。開門,吃過,開著手機看電視,然後沉沉睡去。
有時我便想,我與我父錯過了彼此生命裡重要的時光,他大概覺得女兒一晃眼便成了少女,再晃已是小大人,而我也永遠不會知道,他何時從民主的信徒裡脫列,成為默默吃飯、工作的人。我以為我很介意,當然也吵過無數的架,然後我記憶裡卻一直只有這樣的一幕:在六七年前,某段感情終結的清晨,我攬著我父哭泣不已,那是我生命裡,唯一一次,感覺與父靠近。
此後再有這種感覺,便是在冷戰年後,在祖母的喪禮上,我默默陪著他在爐邊燒金銀衣紙,一直燒,不可以停,火舌燎紙,我父的臉赤紅,我心裡祈願把我們與祖母間的恩怨都往火堆裡燒,燒成一縷飛灰了無牽掛。那時我小聲問父,你是否難道。我父用他年輕時代已過早成熟的聲線回答我,他把他母當作遠行。
如今我突然買了同樣的飯,覺得真的挺難吃,想到明日父親回來,又會吃一樣的飯,我不解他的口味,卻為這少少的靠近而感覺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