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常委會一致通過就一地兩檢安排的合作建議,其實並不令人感到特別意外。由2016年開始提出的種種說法,已經清楚表明,無論在基本法中是不是有可以言之成理的理據,落實一地兩檢安排已經被中共當局視為是中央權力在香港進一步展現的重大政治問題,法治注定只能再一次讓路。再加上近期又發明了中英聯合聲明中沒有,基本法中也沒有的所謂「全面管治權」這個說法,因此,就算律政司長絞盡腦汁,先後提出了「租房論」、提出了「大業主把部份已經租出地方收回己用論」、也提出了基本法第20條,「一地兩檢關注組」及各界人士又提出過其他可以考慮的安排方案,一切都只是徒然,一切想把一地兩檢安排納入憲政及法治軌道的意圖,都敵不過專制政權的權力欲望。
當這些構想與建議全部都有著明顯的漏洞,無法自圓其說之後,中共的一貫作風自然就是利用其把持着的專政武器,以「人大常委會」這個所謂至高無上的、完全不受監控制衡的所謂國家最高權力機構赤膊上陣。然後又胡扯了一大堆子虛烏有,似是而非,「他說有便有,沒有也是有」的所謂「基本法立法原意」。至於基本法第18條那一段短短的,完全沒有爭議性的文字,無論是如何清清楚楚,無論是如何具體說明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在香港實施全國性法律,總之就是人大常委會一言九鼎。然後就輪到一眾奴才嘍囉大花臉登台唱戲,為中共政權賣膏藥了。
本來,中國的專制封建體制就是最容易滋養奴才走狗的了。而且這種專制封建不但沒有隨着年月要消減,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據說在清代以前,一般朝廷的士大夫要奏請皇上或提出意見,至多也只是自稱為「臣」,但到了滿清,這個「臣」字,便變成「奴才」這兩個字了。
有一位內地的中國歷史及文化學者曾經這樣說:「中國的皇帝是最專制,權力最不受限制的,在臣下們的配合下,皇帝的聖旨一出,不論是如何乖戾不通,聽到的總一片“吾皇聖明”的歌頌聲」。
不要以為孫中山先生革了命,或者共產黨說「中國人民站起來了」,便以為這種狀態會有改變。只要一天憲政不行,權力繼續受壟斷把持,政府及當政者不受制衡,在權力及權勢的指揮棒下,仍然只會不斷滋生奴才。而甘心做奴才的,又會得到皇帝的寵幸,就算是出身卑賤,品格卑劣,但只要工於心計,長於奉承,仍然可以作威作福。透過挑撥離間,為獨裁者敲邊鼓唱大戲買膏藥,還可以騎在人民頭上以,以皇帝的代言人自居,好不威風。
由中英談判結果有眉目,至回歸過渡期,以至主權移20年來,最令人憤慨的就是香港越來越多奴才嘍囉及大花面。
人大作出了那個決議之後這個星期,看一看那些中共奴才嘍囉大花面的表現,可以說是旣可笑、又可憎、也可恨。李飛一句一言九鼎,那些奴才便可以說到人大常委講的每一句話都具有法律效力,都無需經過正常社會的立法程序,不需受人民及議會的監察,變成無上權威,甚至說今天文明社會底下的法庭也無從置喙。在極權社會及體制之下,拾高官的牙慧,是作為奴才成本最低的政治尋租行為。
香港大律師公會在這個時候竟然提出一個措詞強硬的聲明,甚至指出這是九七主權回歸以來在法治及在落實一國兩制上的最大倒退,可以說是十分不識趣的。香港的一國兩制20年來就算如何受到衝擊,尚幸仍然可以容許大家作出這些不識趣的反應,大家還有空間拒絕做奴才,大家仍然有空間揭穿那些嘍囉大花面的假面具。
過去20年,代表港人治理香港的那位特首,欽點意味越來越重。一國兩制,就是不斷高舉一國、不斷矮化兩制。基本法原本是要為一國兩制確立政治守則及行政依據,但也越似變成一部可以由權力意志隨意舞弄的虛文。將來如果仍然有人繼續不識趣,要以司法覆核的形式來作出法律挑戰,北京當局還有「釋法」這一道如來神掌第九式,到時一句「萬佛朝中」,去到終審法院也是無可奈何。前律政司長梁愛詩女士已經說得很明白,難道人大常委會到時會作出一個與今天那個全票一致通過決議不一樣的 conclusion?
中共今次利用這一種「人大常委作出決議」的方法,是要順水推舟,以這一種從來未用過、也明顯不符合基本法的處事方式作為一個突破口。從此以後,不但可以更直接地干預香港的內部事務,也可以進一步把本地法院的權力削弱。而且,這一次更明確地把中央政府的意圖展現出來,為「全面管治權」建立另一個平台,也可以打擊部分香港人仍然要捍衛一國兩制的意志。
君不見差不多八年之前,湯家驊大律師已經清楚指出,「要在香港市區落實一地兩檢,在憲法上根本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但到了八年後的今天,同一位湯大律師,已經貴為行政會議成員,今天面對大律師公會的聲明,他已經不再從法律專業的角度來回應了,而只是指責大律師公會對人大不尊重。怪不得有專欄作家說:「數下流人物,還看湯渣」。
再看一看今天的那一位特首,面對大律師公會那一份聲明,她也不能再在理據上作出反駁了,而是竟然抬出「香港部份法律界人士一貫以來嗰種精英心態或者雙重標準」這一類「誅心之論」。北京一再違反承諾,拒絕讓香港人以公平的方式選出特首,看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要令這個名義上是代表港人的特首,繼續貼貼服服當中共的奴才。看看林鄭月娥這幾天的表現,與痰餵豬、犯婦人、量米昏、湯渣那一類奴才嘍囉大花面又有甚麼本質上的分別?
中共一方面是要打擊香港人捍衛一國兩制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要以這一種所謂「一言九鼎」的姿態君臨香港,要招降納叛,要把更多像某些大狀及特首一般「識時務的俊傑」變成為中共敲邊鼓賣膏藥的奴才嘍囉大花面。
八十多年前,魯迅曾經幫那些敢於與主流文化圈唱反調,不識時務不肯順從左翼文化圈那一種「文藝為革命服務」的年輕作家組織了一個叫做「奴隸社」的文學團體。魯迅當時說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可能大家有天都免不了要做奴隸,但「做奴隸總比做奴才強」。他在一封寫給蕭軍及蕭紅的信中說了這一句:「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裏的蛀蟲,許多事都敗在他們手裏」。
我當然不會對香港的情況感到很樂觀,暫時也不至於認為香港人有天可能也免不了要做奴隸。最起碼,我們仍然可以繼續不識趣,繼續有空間認清楚及揭穿那些奴才嘍囉大花臉的真面目。今天香港人要繼續悍衛一國兩制,要面對的中央政府仍然是以前那個中共,還要面對香港社會內部也真的越來越多奴才嘍囉大花臉,他們就是魯迅所說的「營壘裡的蛀蟲,許多事都敗在他們手裏」。
新年的願望,是希望更多香港人繼續不識時務,繼續起來對抗強權與蛀蟲。
原文刊在蘋果日報